本文作者
王骥,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安插队,1974年调回北京。上过学,当过运动员,做过医生、教练员;国家拳击队教练兼医务监督,奥运会医务仲裁,国际拳联技术代表,亚洲拳联医学委员会主席。1994年到中央电视台体育中心担任编导、节目统筹等工作,已退休。
我在曼谷大王宫
这几年泰国成了中国公民出国旅游人数排行前两位的国家,总有人问我是否去泰国旅游过,我回答很干脆:“没有机会去泰国旅游,只是去泰国工作,全是因公出差,去了十次。”这十次去泰国都是和拳击比赛有关。
第一次去泰国,对拳击运动刚恢复两年的中国拳击人来说,真的很不容易。1989年4月9日,中国拳击队赴泰国参加“泰王杯国际拳击邀请赛”,领队俞安逸、教练王骥、翻译林晓华,运动员郑先贵、刘刚、朴哲珠、吕守信、陈渊、魏金平、董逸燕,另有调研一人,全队共计11人。
“泰王杯”全名“泰国国王杯国际拳击邀请赛(KING’S CUP)”,创办于1975年,是一项有良好传统的国际赛事,也是国际拳联计划内每年一次的国际A级比赛,一般都是在泰国泼水节期间,也是泰国国王登基纪念日期间举办。由于参加比赛的国家多,赛事水平高,素有“小世界锦标赛”之称。1989年泰王杯已经是第十五届,但是中国拳击队却是第一次参加。身为教练,我一个人带着一支国家队参加大型国际赛事,感觉压力很大,技术指导、运动员管理,以及整个赛事方面的有关事宜,除了必须自己做主的事,大事情要和领队共同商量。领队俞安逸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中国足球队的守门员,和中国拳击协会主席徐寅生、国家体委训竞四司(主管拳击的训练竞赛司)副司长陈祖德(新中国第一个战胜日本人的围棋九段棋王)是同一时代的运动员,又都是上海人,早年在上海参加业余体校训练,代表上海队参加全国比赛时就是朋友。三个人有一个共同心愿,就是希望国家正式恢复拳击运动。俞安逸退役后做体育管理工作,担任北京市崇文区体委主任,在任期间成绩斐然,他主管的体校培养出奥运会射击冠军陈颖、奥运会游泳亚军晁娜等一批优秀运动员。在北京,他是第一位在自己管辖范围内正式上马青少年拳击训练的体委主任,也是我过去在基层体校担任拳击教练时的老领导。刚组建两年的中国拳击队没有固定训练基地,我出面为国家拳击队牵线找到了俞安逸主任,由于他的大力支持,国家拳击队才得以在他管辖下的崇文体校的体操训练馆和摔跤训练馆进行训练。他这次担任国家拳击队领队,虽然不太熟悉拳击训练和比赛,但是我提出来的要求,他都全力支持,给予了我莫大的信任与鼓励。中国队领队俞安逸
当时,国家拳击队没有专职翻译,这次赴泰国担任翻译工作的林晓华是体委国际司的翻译,听说是体委国际司蔡司长的女婿,他是第一次和我们拳击队出国参加比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个人也算是最佳组合,希望在这次出国比赛中,我们能扮演好“领头羊”的角色,尽快让运动员们在赛场上由“羊”变成“狼”,骁勇而善战。飞机抵达曼谷机场(当年的老机场,今天已经废弃),参加赛事工作的志愿者前来迎接我们,给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戴上了一个花环,让我们刚下飞机就感受到泰国人民的热情与友好。中国队抵达曼谷机场
我们住在市中心繁华街区的一个酒店,酒店下面就是卖各种热带水果的店铺,还有不少餐厅和商店,要过泼水节了,街上非常热闹。进到酒店,关好窗子,嘈杂的声响立即消失,空调送来带有热带兰花气息的凉风送我们进入午休睡眠。午休后,泰国接待人员带我们去泰拳馆进行赛前训练。参加泰王杯比赛的国家比较多,曼谷的拳击训练馆不能满足每支参赛队伍配备一个训练馆的要求,泰国拳击协会只能求助于泰拳协会腾出一部分训练场馆,作为我们中国队和其他来参加比赛的外国队赛前训练使用。因此,我和泰拳也有了更频繁的接触。四月份,曼谷平均气温在35℃,而且潮湿,不要说训练,就是坐在凳子上看训练也会大汗淋漓。我给运动员做打手靶练习,由于出汗太多,一直戴在手上的牛皮手靶被汗浸透了,手和戴在手上的手靶之间像是涂了一层润滑剂,开始打滑了。汗水不停从头上向下流,两只手戴着手靶,没法擦汗,从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流到眼睛里刺痛得睁不开眼,刚想用带着手靶的手背擦一下上眼皮上的汗,队员的拳头就追着手靶直冲我的眼睛打过来,我马上做了一个下潜,喊了一声“Stop”(停),同时垂下了带着手靶的手,才免遭一记重拳打在眼睛上。60分钟训练之后,我和全体运动员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回到酒店,洗澡、洗被汗水湿透了的运动装,还要用厕所的吹风机把洗干净的护手布(又叫护手绷带)吹干,下一次比赛或训练不能裹上湿的护手布,否则容易磨破掌指关节的皮肤。泰国举办拳击赛有悠久的历史和非常丰富的经验。这次拳击赛开赛之前,在曼谷刚刚结束了一个“东南亚小姐”的选美比赛,选出了三名“东南亚小姐”。我们到达曼谷的第二天,组委会就举行了欢迎宴会,出面欢迎我们和各国来宾的除了泰国政府的官员,还有在这次选美大会上获得冠军、亚军和殿军的三名佳丽。第一次参加泰王杯国际邀请赛,中国拳击队备受关注,泰国的体育官员和各国的领队频频向我们敬酒问候。泰国拳击协会秘书长,国际拳联副主席沙-达素旺(Dr.Sakchye Tapsuwen)博士特意把我介绍给各国来宾,引起不少人的关注。我身高一米八五,在各国教练中个子最高,也算得上是年轻帅气,就连刚刚夺冠的三大美女也主动走向我,“阿瓦迪卡!”(泰国话,你好)打招呼问候。我在泰王杯招待会
那年月泰国还没有开放对中国的大规模旅游,想从我这里听到有关中国以及北京故事的,大有人在,看着他们急切的眼神,我突然有了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宴会上泰国艺人演奏着泰国民间音乐,坐在三位美女中间,我怎么感觉在耳边缭绕的乐曲有点像少年时常听的黑胶唱片《彩云追月》。三位美女的英文都很流利,她们和我聊着,说到一些中国和泰国以及东南亚文化上相似和不同之处,她们告诉我英语中的“Tea”,就是咱们中国人喝的茶,泰国语发音也是“茶”……,当时没有手机,连BP呼机都没有,更没有微信,否则,加个微信、发个朋友圈,建立联系也说不定呢。在热烈的掌声中,有一位歌手用中文演唱了邓丽君的《小城的故事》和《何日君再来》,一听到有人演唱中文歌曲,全体中国队的成员都觉得特有面子!我只顾得向佳丽们和泰国朋友、外国领队教练介绍中国近几年的变化,以及国内拳击运动恢复的情况,没有注意舞台上的演唱者。六年以后,听说邓丽君在泰国去世,有一位当年我带着去泰王杯比赛的运动员告诉我,“六年前在泰王杯欢迎会上唱歌的就是邓丽君!”“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看您和那三个东南亚大美妞聊得挺好,正给人家讲社会主义呢,没敢打扰您……”(欢迎会上唱歌的是否邓丽君本人,此事没有做深入调查,不可以此定论)欢迎晚宴结束,全队又回到赛前准备状态,需要严格控制体重的中国运动员在晚宴上最多就吃上一小块鱼或是一片肉,喝上一杯橘子水或者菠萝汁,饥饿煎熬着一夜无法入睡,就是睡着了,半夜里又会饿醒了。第二天早晨称量体重,中国队所有队员都顺利达到了预定级别的标准体重,运动员们可以去吃早饭了。我和领队俞安逸、翻译林晓华去参加抽签和领队教练员会议,咱们中国队抽签抽到的对手都是很优秀的外国运动员。刘刚和陈渊抽到的都是泰国运动员,泰国拳手本土作战,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吕守信抽到的是丹麦选手,朴哲珠抽到的是澳大利亚队员……看来各国强手都在拳击台上等着咱们中国队呢,想拿一块奖牌确实很难哪!在中国拳击被禁止开展的情况下,我们很多运动员曾经练习中国武术(包括中国式摔跤)。中国传统武术分民间习武健身和战场实用武术两大块。民间习武以儒家传统文化为基础,讲究武德,以武会友,强调止戈为武,点到为止,体现的是中华民族的风俗和伦理。战场武术,则强调克敌致胜,两者出发点不同,不少人搞不清楚,时常混淆。反映到拳击赛场亦是如此。 拳击比赛有如战场武术,要求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打倒对方,特别在对手已经被打得晃动、无力招架的时候,要再坚决补上一拳将他打倒,迅速结束对抗,这是拳击比赛的理念,与我们传统的儒家学说,民间习武准则,处理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与外国拳手相比,这是我们的一个“短板”。特别是这些年轻的运动员,练武术时对于战场实用武术的精髓领会不深,也就不能像欧美人那样把拳击台当作战场,在比赛中只能是绵羊,不能成为一只吃掉对手的狼。因此,赛前准备会上,领队俞安逸要求运动员“在比赛中注意保护好自己,尽量避免被对方打伤或出现其它意外事故,同时还要勇敢地去拼搏,和对手要敢打……”其实,这是一个矛盾的两个方面,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打别人看似痛快,其实自己被对手打中的拳头也不少。但是临战之前,我们必须鼓舞士气。我指着以前当运动员时眉弓处被打伤后缝合的瘢痕对队员们说,“不要担心受伤,受伤是光荣的,要避免的是重大伤害。打蛇要打七寸,下手一定要狠,力争拳拳击中对手下颌骨。裁判没有终止比赛,就必须继续打,要狠下心来别客气,不能有妇孺之心。要敢于拼搏,打出自己的最好水平,打不出重拳没关系,打不倒对方也没关系,要争取得点(拳击术语:打中一记有效拳,得分),在点数上、气势上压倒对方。”“你们知道'狠'字怎么写?”这次参赛的运动员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自信心不足。我一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书写汉字,一边继续说道:“‘狠'字是犬尤旁,另一边是个‘艮',狠比狼就少一点儿,再加上一点拼搏的勇气,你就是狼,你就能够吃掉对手……”最后,我提高了声音,给队员们鼓着劲。林晓华也再次重申了外事纪律。那一年,51公斤级运动员刘刚18岁,他17岁进入国家队,是我们中国拳击队年龄最小的运动员。这个运动员的智商很高,是善于用脑子打拳的运动员,对于拳击的理解似乎比同龄人要快一些。而且自己能够很快分析对手的打法,脑子清楚,在比赛中不会被对手激怒,在这个年龄的选手当中确实不多。无奈他抽签抽到的是夺冠呼声很高的泰国全国冠军素帕-温洛(Supap Boonrod),更何况对手是主场作战呢。上场前,我们充分做着准备活动,让体温上升,心律适当提高。肌肉粘滞性下降后,打手靶、连续组合拳进攻和退守……我对他说,一定要“勇”字当先,出拳要狠起来,第一回合要充分试探对方,找到对方的薄弱环节,像狼一样,咬住就不撒嘴,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中国队和外国运动员合影,从右向左:刘刚、郑先贵、陈渊、外国运动员我带着刘刚进入了赛场,当他站在拳击台上的时候,为了防止对手的重拳把他眉弓打开,隔着围绳,我悄悄地给他两边的眉骨涂了一点凡士林。我叮嘱他,要放松地打,输赢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打出自己的水平。他用清水漱了漱口,张开嘴,我帮他把护齿塞到嘴里。 台上裁判员走过来检查了他的拳击手套、护头、护裆(保护运动员外生殖器不被打坏的护具)、护齿(俗称牙套,在遭受重拳时,便于击打力在口腔和下颌部均匀扩散,保护牙齿不被打掉),然后把双方运动员召集到拳击台中间,高声喊了一声“Boxing”(拳击)!宣布比赛开始。看台上,泰国的拉拉队聚集了几十人,举着泰国国旗,唱着歌、吹着哨、呼喊着,还有人抱着装在镜框里的泰国国王的大照片,照片上的泰国国王给人一种和善、慈祥的感觉。拉拉队员中有穿运动服的,也有穿泰国传统服装的;有脸上画着泰国国旗的,还有纹身的;有大人、小孩儿,还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不男不女的人,咱们中国人把这种人叫人妖(Lady Boy)。当泰国运动员得点时,在拉拉队的带动下,全场一片欢呼雀跃喊声震天,这个精神压力对于一个18岁的年轻拳击运动员来讲,确实很大。 第一回合双方打得比较谨慎,泰国运动员频频出拳,几乎都被刘刚躲闪过去。刚刚开始进入胶着战,第一回合的比赛就结束了。我钻进围绳,面对着坐在拳击台“蓝角”(正方形拳击台上有蓝色标志的围绳角落)运动员座椅上急促喘气的刘刚,帮助他调整呼吸,分析第一回合的得失,并提出了第二回合的打法。泰国的天气很热,为了在这回合间一分钟休息中,迅速帮助运动员降温,除了用凉毛巾帮他擦汗,一个咱们中国运动员在围绳外面,用大浴巾扇着风帮助刘刚降温,同时拿着一瓶清水,让刘刚漱口,吐出来的水流到排水的漏斗里。漱口不仅是为了清洁口腔,也是让口腔内的温度迅速降下来。再看泰国那边,可就了不得了,第一回合就开始“水漫金山”。教练拿了一个小塑料桶,一桶凉水直接从运动员的头上浇了下来,这是为了迅速降温,还是提前过泼水节?在泰国运动员站立的拳台红角,有一个长、宽均为1米3的用薄铁皮做成的接水盘,从运动员头上流下来的水,几乎都流到了那个接水盘里。第二回合比赛开始之前,两个工作人员把那个存有不少水的接水盘撤走,我们的接水盘里几乎没有什么水。撤走了泰国运动员那个接水盘,周围的地面上却留下不少水,我叮嘱刘刚小心,躲着被水浸湿了的帆布拳击台面走,千万不要滑倒。在拳击台上踩到了有水的帆布地面,滑倒后会影响运动员自己的情绪,还会给台上裁判造成错误印象。
第二回合开始后,双方都在找机会主动进攻,经常打得难解难分。此时,泰国拉拉队情绪激昂,呐喊声高过第一回合,还加入了泰国民间吹打乐器的伴奏。有人穿着泰国传统服装,挥舞着泰国国旗绕着拳击台奔跑,被现场工作人员劝出了比赛场地。这是泰国队的心理战术,利用主场作战的优势,给我们远道而来的外国运动员制造强大的心理压力。第二回合中,刘刚有几记后手拳打得确实不错,而且在和对手近身战时,打出了组合拳,使得对手不得不退出有效距离,重新组织进攻。我坐在拳击台下面,不停地示意刘刚要把两只拳头举得高一点,出拳击打对手的同时,要保护好自己的头部,尽量不要遭受对方重拳的击打。三回合结束后,最终泰国选手以不多的点数取得了本场比赛的胜利。刘刚在曼谷大王宫
我国54公斤级运动员陈渊的对手察迪-素弯耀(Chatres Suwanyod),也是这个级别的泰国全国冠军,本土作战,以逸待劳,优势明显。有意思的是,陈渊是一名中国武警战士,对手是一名从事拳击训练多年的泰国军人,现场观众席上坐了一些军人给他们的战友助威。陈渊上场前,我跟他说:“咱们中国队里只有你是军人,两国军人的拳击比赛,就是两国军队的大比武,谁赢了谁就代表自己国家的军队训练有素。解放军没有成立拳击队,武警成立拳击队了,你这次出来代表的不仅是中国警察,还代表着中国军人。斗就要斗狠,要敢打,千万别面!狠不起来对方就不怕你,你就要挨打……”比赛从始至终非常激烈,陈渊以防守反击为主,整场比赛,他打得很顽强。因技术、比赛经验等差距,三个回合结束后,同样以微弱的点数输掉了这场比赛。三十多年后,陈渊在回顾这场比赛时说:“当时我国刚刚恢复拳击项目,运动员自信心不足,技战术水平相对落后,平时的训练针对性不强,专项训练相对较少,训练科学性较差。”那次去泰国打泰王杯比赛,陈渊是19岁。57公斤级运动员朴哲珠具有一定的实战能力,面对比他高出半头的澳大利亚运动员贾斯汀·劳斯尔(Justin Rowsell)没有任何畏惧,采取贴身近战、打对攻,但是对手的拳风更加硬朗,打到第三回合,对手取得胜利。60公斤级吕守信对丹麦运动员伯-伊思潘森(Bo Espensen)这场比赛,经过艰难角逐,因技不如人,最后在第三回合输给了丹麦运动员。一个星期的泰王杯预赛下来,81公斤级的魏金平进入了半决赛,进入决赛的只有91公斤级的董逸燕一人。他的对手是来自苏联的运动员,对方在身高和年龄上有着明显的优势。那年董逸燕已经29岁了,是中国拳击队里年纪最大的运动员。曾经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哈尔滨师范学院体育系,练习拳击师从孙广林教练。提到孙广林教练,不能不多说两句。孙教练是我们国家最优秀的拳击教练之一,他15岁起跟随苏联专家练习拳击,在苏联专家的直接带领下练习了五年多。多年来他为国家队输送和培养了大批的优秀运动员,其中包括两年后在1990年北京亚运会中获得中国拳击亚运会第一块金牌的白崇光。还有赵彧、田东、李波、陈坤、陈涛勇、杨涛……以及这次和我们一同来泰国参加泰王杯比赛的朴哲珠,当然还有这位91公斤级的董逸燕。多年来,黑龙江的运动员在孙广林的苏联训练法培训下,几乎完全是苏联的一套打法,相对来讲实战能力比较强。为了让运动员们切身体会到高水平运动队里运动员们的实力,体会到自身和他们的差距,他还专门带着运动员不远万里去了苏联,和苏联运动员一起进行了三个月的训练。孙广林不仅训练体系是模仿苏联的,而且还喜欢唱苏联歌曲。说到唱歌,我又得透露一个小小的秘密,孙广林教练的夫人是著名歌唱家李双江的妹妹。知道这一层关系之后,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来自黑龙江的拳击手都能唱上几首苏联歌曲,而最拿手的还是李双江老师演唱的那首脍炙人口的《红星照我去战斗》。81公斤级运动员魏金平抽了一个上上签,第一场对手是尼泊尔选手,魏金平打得相对很轻松,一直压着对手打,三个回合始终是大比分领先。也许是他认真听了我在赛前会上的那番讲话,遇上尼泊尔选手,魏金平也是见到怂人压不住火了,在点数已经明显领先的情况下,又给了对手一记重拳,那个后手直拳打在了对手的前额上,也就是老百姓说的“前奔儿头”那个地方,那是整个颅骨最结实的地方,用木榔头打都未必能够打坏。魏金平的这记重拳,打得对手晃动了几下被台上裁判强行读秒(裁判员给运动员数8秒钟,不能进入比赛状态,以比赛失败判定),最终魏金平以大比分取得胜利,进入下一轮比赛。不幸的是,这记重拳让魏金平右手的拳峰(掌指关节处)受伤,肿得很厉害,按照常规应该停止比赛。让不让魏金平继续参加比赛,俞安逸领队叫上我和林晓华开了一个小会,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俞主任坚持要保护运动员,我们都支持俞主任的意见,我通知魏金平放弃比赛。魏金平说:“我不能停止比赛,咱们中国拳击都已经停了二十多年了,我一定要继续打,只要有一口气,就要打到底……”1987年,为了配合国家体委的奥运战略,当时担任安徽省体委主任的汪洋,在全国各省体委中帅先组建了省级专业拳击队,魏金平是安徽省的第一批专业拳击运动员,多次取得全国冠军,也是中国拳击队的第一批队员。魏金平又去找领队俞主任申请,我们又重新开会,在保证运动员不再加重伤情的情况下,允许魏金平继续比赛,如果场上形势不利于魏金平,我可以随时将毛巾抛到拳击台当中,宣布退出比赛,也就是弃权。魏金平在半决赛中的对手是澳大利亚选手梅尔登-奥尔(Meldon Orr),一位技术比较全面的运动员。魏金平由于右手受伤,虽然躲过了早上的运动员医学检查,打起来还是力不从心,第一回合结束一分钟休息时,魏金平对我说:“王老师,您可千万别抛毛巾,让我打完每一场比赛。” 第三回合即将开始,魏金平走向对手,突然他转过头,瞪大眼睛高声对我说了一句:“我能坚持到底!”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总觉得他站在拳击台上说这句话的样子似曾相识。对!就是少年时读《三国演义》,“当阳桥前一声吼,吓退曹兵的张翼德”。魏金平打的顽强,拼的努力,但毕竟拳击台上一手难敌二拳,魏金平没能充分发挥水平,以点数少于对手而惜败,最终获得81公斤级第三名。 每年的4月13日是泰国的泼水节,泰国人称为宋干节。泰王杯期间和泰国人民一起过宋干节,对于我们中国拳击队和所有外国参赛队都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宋干节是泰国的新年,整个泰国放假三天。此时我们中国拳击队虽然在泰国,但是我们不能放假,还要进行训练,只在宋干节的下午安排全队集体出行,到街上去观赏泼水节的壮观。广场上,男女青年们提着塑料桶、拿着塑料盆,互相把水泼向对方,一个个跟水耗子似的,从头到脚湿淋淋的。我们是外国来宾,他们对我们很客气,不用大盆、大桶往我们身上浇水,当我们从他们中间穿过时,泰国少女用一种可以增加气压,喷射出水柱的小喷壶向我们身上喷洒,意为冲走晦气,带来幸运。据说被喷洒上这些水的人一年中都会消灾免祸。庆祝活动中,青年们互相往脸上涂一种稀释了的白色粉末,应该是白色的涂料,用清水很容易洗掉。嬉戏中的年轻人,每人的前额和两颊都被涂的白白的,有点像马戏团中的小丑,更像京剧中的三花脸。我们的队员稍不留意,也被泰国少女把脸涂白了,大家没有反感,反倒觉得很开心,真正是入乡随俗了。泼水节,领队俞安逸(中间)和吕守信(左)、董逸燕(右)泼水节也是杜鹃花纵情怒放的时节,姑娘们把杜鹃花系在裙子的吊带上、插在头上、拿在手中,有的女青年把杜鹃花送给我们,向我们表示祝福。我们也将双手合拢做出佛教祈祷的样子,用泰语说一句“阿瓦迪卡!”我们中国人习惯把杜鹃花叫做映山红,其实映山红只是杜鹃花中的一种。看着拿在手中的火红的杜鹃花,我想起了作家徐迟当年著作《生命之树常绿》中的描述。“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恐怕是杜鹃科的杜鹃花,中国三大名花,第一位数它。中国是杜鹃花的源生地,全国没有一个省不闪着它的灿烂光辉,人们有时称它映山红……但映山红只不过是全世界八百多种杜鹃花中的一种。”泰国杜鹃花的种类很多,给人们带来一种喜庆的气氛,领队俞安逸看着广场周围盛开的杜鹃花,情不自禁地说:“希望中国的拳击事业像杜鹃花一样红火!”他的话说到了我们的心里,全体队员以热烈的掌声回应,表示支持。中国队这次参赛的所有成员都是第一次到泰国,第一次感受到泼水节带来的快乐。曼谷的泼水节只限于在露天广场泼水嬉戏,包括露天的集市,也有小规模的泼水节庆祝活动。高档购物中心则一律拒绝在室内进行泼水节活动,但是商家会赠送礼物,来购物中心光顾的客人每人都会得到一件小小的泰国传统工艺品。“FBT”是泰国足球工厂运动用品有限公司(Football Thai Factory Sporting Good SCO LTD.)的英文缩写,FBT生产的与体育运动有关的各种产品,除了在泰国本土是一枝独秀,还畅销整个东南亚以及欧美等地,生产的拳击用品也是亚洲最好的(当年亚洲只有日本、韩国和泰国的FBT,能够生产符合国际拳联标准的产品)。我们全队光顾FBT旗舰店,购买当时国内还不能正规生产的护齿、护手布、护裆等拳击用品,我买了一副拳击手靶。坐在回来的汽车上,两个运动员用拳头敲打着刚买来的护裆,发出“乓、乓”的声响,一个人说:“这个质量好,戴上这东西就保险了,万一被重拳打上,也不至于断子绝孙……”泰王杯决赛是4月15日,比赛馆内座无虚席,刘刚和陈渊的对手,在决赛中分别战胜韩国和菲律宾运动员,为泰国先拿下两块金牌。一些华侨举着中国国旗为我们进入决赛的董逸燕助威,董逸燕的对手是苏联运动员谢里克-乌米尔比科夫(Serik Umirbikov)。可能由于地缘优势,又都是亚洲黄种人的关系,泰国的拉拉队和全场的观众,都和看台上的华侨一起为董逸燕加油。董逸燕也是越打越猛,虽然挨了几记重拳,但是没有倒地。一个回合下来短暂休息,我和他讲“要打稳,输赢无所谓,咱们不是来拼命的,你已经很好地表现了自己,打出最好水平就可以了。决赛就是输了,咱们也是一块银牌。注意多移动,躲开对手的重拳”。我给董逸燕重新戴上护齿,第二回合的较量开始了,苏联运动员占有身高的优势,进攻很猛。董逸燕不断地左右移动,躲过重拳的同时,迎击对方,找机会钻进去打,贴上对手打近身战,利用上勾拳和平勾拳击打对手的腹部和下额。力量通过肌肉传递,每次出击都是重拳,对方的脸扭曲了,董逸燕也是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这个回合结束后,他瘫坐在运动员休息的椅子上,另一个运动员打开浴巾不停地扇风,为他降温。虽然背后有一个直径一米的大电扇,体育馆内的温度还是很高,董逸燕的体能已经透支了。我一边帮助董逸燕放松腿部和肩部的肌肉,一边在他耳边悄悄地问:“如果你不行了,我可以终止比赛。我们就是终止比赛也是银牌,怎样?”董逸燕喘着粗气,用清水漱了漱口,“我想坚持下来,打完整场比赛,咱们中国队第一次参加泰王杯,我不能让你当教练的扔毛巾啊!如果我死在拳击台上,回国之后你跟国家体委说说,能不能给我申报个革命烈士,对我的家属也有个交代,这辈子我爹我娘也没白养我!”听到此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也当过知青,经历过中国社会最底层苦难生活,一旦离开农村,进入新的环境,把荣誉和社会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继续打吧,绕着他走,躲开重拳。”第三回合的比赛开始了,我坐在拳击台下的教练座椅上,手里紧握着一块白毛巾,一旦场上情况发生恶变,我会马上向拳击台上抛毛巾,宣布退出比赛,保证董逸燕的安全。为了防止对方的后手重拳,董逸燕不停地去贴对手,虽然也能打出前手直拳和后手的上勾、平勾拳,但是明显感觉出已经力不从心了,出拳没有威胁。对手的体力也在迅速下降,打出来的拳也不像前两个回合那么重了,速度也没有那么快了。两个人经常纠缠在一起,多次被裁判强行分开。经过三个回合的较量,比赛结束,对手以点数获胜,取得冠军,董逸燕拿到了亚军。颁奖时,一枚泰王杯银牌挂在了董逸燕的脖子上,魏金平得到的是铜牌。咱们中国拳击队第一次参加泰王杯,得到了两枚奖牌,体育馆内两次升起了五星红旗,中国拳击队全体成员和在场的华侨观众一同起立,向国旗行注目礼!此后,每年中国拳击队都出征泰国参加泰王杯比赛。随着中国拳击事业的发展,中国拳击队也逐渐成为了泰王杯赛场中具有竞争力的一支队伍,涌现出了一些实力不俗的拳手。距离第一次参赛十七年之后,2006年第28届泰王杯国际拳击邀请赛,中国54公斤级运动员谷雨一路过关斩将,在决赛中以28:24战胜朝鲜运动员金翁功(Kim Won Guk),为中国夺得第一枚泰王杯金牌。我作为国际拳联技术代表为他颁奖,《义勇军进行曲》回荡在体育馆上空。第二年,中国选手李洋在2007年第29届泰王杯57公斤级决赛中,在前两个回合失利的情况下力挽狂澜,以23比18击败乌兹别克斯坦选手苏尔托诺夫·巴胡迪里安(Bohodirion Sltanov),为中国夺得第二枚泰王杯金牌。三十年后的“2019年泰王杯国际拳击公开赛”增加了女子比赛,中国拳击队51公斤级女拳手常园状态出色,利用灵活的步伐移动和有效的闪躲、反击,先后战胜布隆迪、俄罗斯、越南、印度四个国家选手,勇夺泰王杯女子比赛冠军。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自1989年我首次带队出征泰王杯,十七年中我分别以中国队教练、国际拳联技术代表、国际医学委员会委员等不同身份,参与泰王杯赛事工作。2006年4月10日,泰国国王陛下登基60周年之际,在第28届泰王杯国际拳击邀请赛颁奖晚宴上,泰国拳击协会特给我颁发一块纪念牌,泰国拳击协会主席塔卫-詹塔腊洛上将(GEN.Taweep Jantararoj)亲自把这块由他签署的纪念牌送到我的手中,以资表彰与奖励。至此,我参与泰王杯赛事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我和泰王杯
泰国拳击协会赠送我的纪念牌
第一次参加泰王杯比赛三个月后,1989年7月23至29日,第14届亚洲拳击锦标赛在北京举行。董逸燕本是91级别的最佳人选,因年龄等原因,国家队教练组决定让他改打正91(+91)公斤级。短时间内他迅速增加体重,获得参赛资格,并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赛,面对体重比自己重14公斤的伊拉克选手伊萨-哈利-色里姆(Isail Khail Salman),他顽强拼搏拿到了亚锦赛正91(+91)公斤级银牌。三年后退役,曾担任黑龙江省队教练,因伤病原因,现在已经退休。陈渊在国家队效力多年,同时也是武警拳击队的主力队员,转业后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进入北京某机关单位工作,虽然不再从事专业拳击运动,但是仍心系拳击事业,还在为拳击运动的发展增光发热,贡献力量。刘刚退役后赴澳大利亚成为了一名职业拳手,回国后开始中国职业拳击赛的推广工作,目前成为了中国最有成就的拳击赛事主办人和经纪人。魏金平退役后,先后担任安徽省体校和安徽省拳击队主教练。赴泰国征战三十年后,我在中央电视台工作时,和著名导演辛少英一起制作《“谁是球王”——中国民间足球争霸赛》大型电视赛事直播节目,当年和我们一同去泰王杯的翻译林晓华,已经是中国足球协会的副主席、国家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我们迎来了再次合作。30年后我在央视制作《“谁是球王”中国民间足球全争霸赛》与林晓华再次合作
2020/6/27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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